汝文婷散文-凉夏（三）

作者简介：汝文婷，一名普通的初中语文教师。心怀“琴棋书画诗酒花”，不惧“柴米油盐酱醋茶”……

      在娘家小住的日子，待小儿熟睡之后，拉开房门，步入十平米见方的露天阳台。我家东面再无人家，远远望去，森森的林子和阔阔的田地在夜幕之下显出模糊的轮廓，好似一幅写意画作。那片林子在土葬时期是埋棺材的地儿，传说有时候会有磷火闪现。那些与逝去生命有关的过往，总是带着万分神秘的色彩，让孩童时的我们既向往又害怕。

     我已经多久没有仰望天空了。这个平台是数星星的好地方。小时没有精确的天气预报，盼望晴天的时候，总是会学着妈妈教的法子，使劲儿去数数夜空的星星。星星繁密闪耀，便预示着下一日的艳阳又会蓬勃升起。

     如今，我再次仰望星空，那夜空好似蒙着一层阴翳，再无小时繁星如沸的热烈了。   

    但是小时没有空调，那些夏夜总是不好过的。妈妈已经用冰冰凉的井水将竹席揩了一遍又一遍，当你在席子的角角落落都打完滚儿，那种黏腻的暑热便会再次袭来。

    伴随着电风扇“嗡嗡嗡”的白噪音，竟也是一夜好眠。

      大人们来了兴致的时候，会在平台上乘风凉聊天。有时候的东风是极好的，一阵接一阵，引得大人们频频赞叹：“这缕风好得咯！”叔叔家有一张一米见宽的大竹榻，大人们乘凉的时候，我们四五个堂兄弟姐妹就挤在这张竹榻上玩闹。

      夜深了，大人们喊不回我们，便扔下一句“狠话”：“个么你们今夜就睡外面好咯！”我们欢呼，仿佛真的相信可以在那清凉风的吹拂之下数着星星入睡了。可是参与了这场盛会的何止我们这些孩子，蚊子大军的兴致更胜一筹，在被反复攻击之后，我们只能悻悻逃回房间。

    夏日的午后也总是百无聊赖的。这种时候要是再光个脚丫子在大日头下撒欢，哪家多嘴多舌的妇人是要给你贴上调皮顽劣的标签的。幸好底楼的厢屋总是凉快的，小伙伴也不少，我们总能想些法子打发些无聊的时光。把八仙桌挪挪开，一张大席子铺展开，便是我们避暑玩乐的胜地。睡午觉是不可能的，聊电视剧、唱点热门歌曲、过个家家，能玩上一下午。我们活泼聒噪的时候，奶奶常常半倚在竹椅上，摇着一把蒲扇，静静地看着我们，不发出一点声响。

    是的，我们有我们的伙伴，我们有我们的话题，我们有我们的玩法，我们不知道该跟一个老人家玩什么。

    这样的夏天过了好几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奶奶不再加入我们午后的“避暑盛事”。后来无意中听妈妈说起，奶奶嫌竹椅不够舒服，席地而睡的话又没力气撑起身体，只能回房间床上午休了。奶奶身体一直不好，我听过也便没有留意。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也是奶奶去世了的很多年以后，我想起那些个与奶奶一起避暑的夏日，又想起奶奶推脱一起避暑的夏日，我突然就悟出了奶奶推脱背后的一种“识趣”。我不知道有没有词语能够更好地形容，我只能将它归结为一个老人自以为是的“识趣”。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是断不会将自己的心情归纳为“落寞、无聊、孤独”之类云云。她可能将那深深的代沟当成了自讨没趣：哦，那我就识相点儿走开吧！

    生命总是在对抗生命。

    年幼对抗成熟，青春对抗衰老，衰老对抗陨落，无穷尽也。

    很多个夏日之后，我们青春了，我们成熟了，空调尽情运转了，而那个衰老、落寞的身影已经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