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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_7

2021-08-28 07:40:23 来源:元中文学 点击:6

我的母亲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六,是母亲的生日。母亲今年86岁高龄,患上中度老年痴呆已经两年多了,脑子时好时坏。当我在万里之遥想和她视频看看她的时候,她正在旁若无人、专心致志地给一个玩具小猴喂奶。我喊一声“妈妈”,她却笑呵呵地说“小鬼别吵,在喂小孩奶呢……”姐姐说她已经不认得我了,我心里酸楚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眼泪稀里哗啦地流淌下来。

漂泊在外,每逢母亲生日,我总要和她视频一会。两年前,母亲看到视频里的我还能认出我,还能叫出我的小名,今年再视频,她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她只是给她的玩具小猴喂奶,喂完奶之后,抱着小猴安然入睡,好像在她看来,小猴才是她割舍不下的孩子。我无奈关了视频,翻开一个珍藏了多年的本子。本子里夹着一张肖像画,那是2013年,我刚到安哥拉时,正逢母亲生日,我为母亲画的。

我突然想起来母亲也有和这相似的一个大本子,那个大本子放在她的针线匾子里,那个针线匾子伴随母亲整整一生。

父亲去世后,我和弟弟去老屋里整理父亲的遗物和母亲的东西。东西收拾妥当,我正想关门锁住满屋子记忆,突然发现了放在门后面母亲的针线匾子!任凭弟弟在外面怎么喊,我也移不开眼球。我如获至宝,抱着匾子上了车。那是我从老屋里带回家的唯一一样母亲的东西。

记得当时把针线匾子拿回家里,一件件数点着匾子里的小物件:大针小针若干、各色线卷若干、大大小小的剪刀若干、各种碎布头若干、纽扣条子、顶针子、锥子、钩针……都按照颜色、大小,分门别类地存放,真是应有尽有,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就是这个大本子。大本子里夹着满满的鞋样子,大人的、小孩的、棉鞋的、单鞋的……尤其是小宝宝穿的那种带小虎头的,比现在的文档分类更繁杂而规范!看得我眼花缭乱,又泪眼婆娑。

这个针线匾子无疑是一个浓缩版的小裁缝铺!泪眼朦胧中,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回放出从前的光景。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身体不好,得了急性肝炎加上败血症,没钱住院,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就只能躺在床上,全凭大队特批条子去医院拿一些免费的中药维持生命。他这一躺至少五年,里里外外都是靠母亲一个人操持。母亲用单薄柔弱的肩,扛起了养家的重担。母亲白天出工,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晚上收工回到家,吃过晚饭,点上一盏煤油灯,坐在灯前,要么纳鞋底,要么缝补衣服裤袜,直到深夜。“老大新、老二旧、缝缝补补是老三”,我在家排行老三,小时候就没穿过新衣服,过年的时候,把姐姐的衣服改一下,就算是做了件新衣服了。尽管如此,不管是改了的,还是打了补丁的,穿在身上,我都很喜欢,打补丁的衣服是那么地顺眼,那么的温暖。“大改小、用不了”,母亲用剩下来的碎布头,巧妙地在衣服的合适位置缝一个可爱的小口袋,这样改出来的衣服别具一格,我穿起来很好看。人家看见我,总会问:“这衣服在街上买的?还是在哪家裁缝铺里做的呀?”我总会自豪地说:“我妈妈帮我改的!”就这样,一直到我上小学三年级,都没有穿过新衣服,但那时候所有的小同学,甚至是老师,都说我的衣服很合身漂亮。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帮我改的那些衣服,在别人的眼里,竟然很时髦、很洋气,可谁会知道,母亲在油灯下要做多久费多少心思才能改出一件合体的衣服呀!

我一家六个人的鞋子也是母亲做的。衣服可以大改小,鞋子却不能,母亲一做就是半夜。我半夜起来小解,常常看到母亲还在灯下做鞋子的背影。

我的父母都是最地道的农民,没读过书。母亲说,再苦再艰难,也要让孩子们上学!母亲每次磨面回家,把最白的一等面做成馒头给卧病在床的父亲吃,把二等的面做成饼送去给上高中的哥哥吃,把最黑最粗糙的三等面做成馒头,给我们几个在家里吃。但我姐弟几个过生日那天,一定能吃上母亲用一等白面做的面条。我过生日,吃着吃着,筷子就探到了碗底的一个鸡蛋,正暗自窃喜,看到对面弟弟眼巴巴的眼神,自觉地分一半给弟弟。这个时候,母亲的脸上总是流淌着欣慰的笑。母亲对我们的爱,是任何言辞都无法表达的。

我到十来岁,就会给自己的衣服、鞋子打补丁了。三十多年后,我到了非洲,第一年最为艰辛,正值安哥拉的旱季(北半球冬季),因为从国内没带几件厚一点的外套,我让老乡从黑人市场买回一块便宜的布,自己裁裁剪剪,缝缝拼拼,缝制起好几件衣服(那几件衣服都收藏在我的《手工制作》里)。朋友很诧异,说我是奇葩小裁缝,无师自通!我笑而不答。谁说我无师?母亲就是我最好的老师!母亲的言传身教,让我在最艰苦的地方能很快适应恶劣的环境,即便是一块旧窗帘、旧床单,我也能把它缝成衣服,不至于在异国他乡没衣服的时候受凉。

今天又到了八月十六,我母亲的生日。母亲已经痴呆失忆了,视频也不认识我了,竟然看着屏幕里的我说:“这是谁家的小大姐,长得还怪好看的呢。”听着这样的话,看着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泪如雨下。远在大洋彼岸的我,多么希望也能亲手为母亲做一碗底下藏一个鸡蛋的面条为她庆生,也多么希望看到她筷子探到碗底有个鸡蛋时像我儿时那样窃喜的神情!念着,想着,泣不成声,无语凝噎……

想到她开心地抱着玩具小猴,给它喂奶、洗澡,心里又有一丝慰藉:失忆了也好,人生难得糊涂!世人皆烦忧唯她独醉,保持着一颗童心,或许是上天的眷顾,母亲早年为抚养我们姊妹几人,维持这个家,太艰苦,到了晚年,让她忘了一切不快,赐予她一段快乐无忧的童年吧!

我拭去泪水,把母亲的画像收好,放回到抽屉里。我衷心祝愿伴她一辈子的针线匾子与她同在!衷心祝愿她童心永驻!安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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